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原文

以下是《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原文:

舞台上的電燈很亮,戲台上是金總理和四千個「滿江紅」的男女學生。他們一身紅衣,滿臉紅光,如火如荼地唱著:「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戲台下的電燈卻很暗,暗得幾乎要讓人掉下淚來。

金大班把鳳仙和三弦師傅陪來的二十根金條和幾匹綢緞分給她的娘家、乾爹、乾媽和三位長輩。大家笑嘻嘻地接過來,笑嘻嘻地把東西收起來。誰也沒有問:這些錢財夠他們吃幾年?穿幾年?他們會不會把錢換成糧食或布匹?

金大班從後台出來,她向那些把臉拉得像馬臉似的觀眾鞠了一躬,便昂首走進了後台。她那四十多公斤的軀殼顯得異常輕巧。這女人大可不必走,走就走,去死了罷!她是時候了。今天滿江紅響起之後,她也該徹底消失一段時間了。從舊式學堂一步跨進十里洋場、迪化帽、雞冠式的髮夾、大袖小袖的旗袍、長毛的煙桿、玉雕鑲金的菸斗……她這一生也夠本了。

她沒有哭,也沒有笑,她覺得她應該笑,應該笑得很開心。她一生演過多少戲?數不清!生、旦、淨、末、醜她都演過,也有不少名段,而這一切馬上就要告別舞台了。笑!今天演最後一齣戲!一出唱戲人告別舞台的獨幕喜劇!喜劇不是好哭好笑的麼?不笑也不行了!因為她自己也知道她以後在什麼地方唱什麼戲了。

她走到化妝檯前,對著鏡子照了一下。鏡子裡出現一個瘦削的臉龐,顴骨微聳,眼窩深陷,兩頰的肉被削去一半,嘴角和眼角有了些皺紋。這女人已不再年輕了。她苦笑了一下,便開始卸妝。卸完妝後,她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走出後台,來到人聲鼎沸的觀眾席上。

金總理在台上又喊了一句:「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全場一片掌聲。掌聲過後,「滿江紅」們高唱起來:「我們萬眾一心,冒著敵人的炮火……」唱完了又唱「國際歌」,歌聲在夜空中迴蕩著……戲院外面大馬路兩旁已擠滿了人,很多人堵住了路,消防車嘩嘩響著也無濟於事。當這震耳欲聾的歌聲戛然而止時,人聲喧騰著喊道:「擁護共產黨萬歲!」「擁護解放軍入城!」一些頭頭便站在高凳上慷慨陳詞。這些人長得怎麼這樣面熟呢?剛才還不都是唱《岳飛傳》和《何文秀》的小百姓么?真叫人看不起!後來還是管帳先生好笑著給他們解開了扣兒:「原來都是熟人呀!」於是大家鬨笑起來。

金大班站在人群中,她覺得這些人比那些「滿江紅」們可愛得多!那些人沒有忘記過去,沒有忘記昨天和今天的關係。而自己呢?昨天是妓女,今天是老闆娘;明天呢?自己還有什麼明天?她也笑了一下,笑得很不自然。當解放軍代表在台上宣布將根據每人的情況給與適當安置時,全場歡聲雷動……掌聲一片……夜深了……

第二天黎明前金大班被叫醒了。一陣涼風吹進斗篷里,使她打了個寒顫。外面下雪了!戲院里傳出話來說:「明天一早要演出最後一場戲。」叫醒她的也是這麼一句話:「快起來吧!今天你演主角!」說著便將她從斗篷里拖了出來……

夜幕又一次降臨了上海灘……戲院里人聲嘈雜起來。「滿江紅」們揮舞著手裡的傳單一邊呼口號一邊亂鬨鬨地進進出出。「瞧吧!這位便是金老闆!」「不是叫咱們以後不要再接她的戲了麼?」「不見得!」「變了!」紛紛議論著什麼,而且有些想給主角一個見面禮的小姑娘索性送來了一束鮮花。「給!這是我們給你的禮物!」金大班也微笑著接過鮮花來插在化妝檯前的一隻瓶子裡……她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現象罷了!誰還願意聽你的爛戲呢?這以後怎麼辦?以後怎麼辦?怎麼辦?

她開始卸妝了!但她覺得身上好冷……戲怎麼也卸不下去似的!但她也覺得自己已經很乏了!是啊!卸